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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也有父亲吗?——这是《圣经》里的一句话。 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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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美国大学的听课笔记,有几页记的全是和雨有关的话,这很奇特。比如说夏威夷的雨是什么样的,新英格兰的雨是什么样的,还有福克纳笔下南方的雨和北方的雨、中部的雨、西部的雨有什么区别,等等。我现在能想起来,那次是詹姆斯教授在讲课,记忆中他的英语有点儿老派,听起来就像我在折旧书店买的书,语调也是那样:“我们伊利诺州冬天很冷,夏天很热,大部分雨水来自墨西哥湾,是贸易风把它们从密西西比河谷吹过来的。南伊利诺每年的降雨量是117英寸,北伊利诺是91英寸”。 F7*2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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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夏天,当许多地方都因大雨而引发了洪水,我却在家中反复地阅读这几页笔记。你好吗?教授,二十多年了,你就像大洋彼岸的一株老荷花,就像我们中国人说的“留得枯荷听雨声”那样,仍在我的记忆中飒飒地讲述着雨的故事。 +GXE}f~#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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詹姆斯教授个子不高,当年有五十多岁,一头鼠色灰发。那天早晨外面正在下雨,他的灰发被淋湿了,看上去就像有一只被淋湿的灰鼠在他头上惊慌失措地观望,我们都不禁笑了。教授说,你们知道吗?《圣经》里写着呢,上帝降下的雨水,既会落在小人头上,也会落在君子头上。这样说很巧妙,大家轰然。詹姆斯就这样开始了讲课。我记得很清楚,那是在南伊大学的南山教学区,外面正下着白亮亮的雨。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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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南伊大学,詹姆斯教授以博学著称,外号“大英博物馆”。就在那个雨天,这位博物馆教授有感而发,竟给我们讲了一上午的雨,不仅有很准确的资料数据,还旁征博引,从《圣经》到荷马,从莎士比亚到弥尔顿,其侃侃而谈的风范令人瞠目。他说《圣经》里那段话后来成了一种法律思想,因为有位19世纪的美国议员说了,落在君子头上的雨水其实总会多一些,因为君子的雨伞可能会被小人偷走。说还有个著名的律师讲过,如果某党派曾经从雨中受过益,那么当反对派以干旱为由攻击它,它就不必惊讶,等等。说实话,当时我对这些例子并不很感兴趣,我感兴趣的是和雨有关的诗,也就是说,我们该如何想象雨。詹姆斯教授也提到了不少诗人,比如英国的艾略特,爱尔兰的叶芝,美国的史蒂文斯等等。特别是史蒂文斯,当教授引证他诗句的时候,我的眼里忽然充满了泪水,并差点儿从座位上站起来—— 9?9xu)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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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的土著就是雨人 lff{;}Yo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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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真是奇异的诗句,詹姆斯教授不会想到,这诗句会让我空前怀念自己远在中国的家乡。还有一个更奇异的词,也是引自史蒂文斯的诗:“青铜雨”——我想,这是多么壮丽、多么恢宏的雨啊,它是雨的雕像吗?如果是,那么,可能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地方比我的家乡更适合建这个雕像了。 #eE9Q0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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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场来自落日的青铜雨标出 !sfX(E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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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的死亡,那时间忍耐它 ^VR[le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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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之,从多年前美国中部的一个雨天,到多年后中国大部的一个雨季,我其实一直都在回忆和塑造着家乡的雨。而此刻我已分不清:哪些是当年的回忆,哪些是现在的回忆。但不管当年还是现在,教授的旁征博引都像是一些湿漉漉的雏菊,灿然在我回忆的征途上。 rd"ZBS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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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说:天要下雨了。 8kxy4pK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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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宣告天要下雨的时候,母亲的目光中就会出现一双小手。E.E.库明斯的诗中说:“任何人,甚至是雨,都不会有一双那样小的小手。”(见《我没到过的地方》)。母亲就用那样的小手切菜、和面,开始包饺子。母亲包饺子的目光是异样的,极温柔,也极认真,就仿佛她在用目光包饺子。小时候无论我在什么地方,放学的路上,打草的山上,只要看到天阴上来了,就撒腿往家里跑,因为知道家里必有饺子端上桌了。 s j]hyE3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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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家乡在辽西。谁都知道,那片寂寞而幽远的丘陵地带,实际上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缺雨水的地方之一,而惟其如此,雨在父亲和母亲的心中才那么重。或许,辽西的雨也的确是重的,与心境没什么关系,至少那雨点比别处的大,大的像青杏,小的像黄豆,沉实饱满。所以我们那里的雨点不是落下来的,而是砸下来的,砸到地上会绽出菊花样的小雨坑。我们的雨气味也别样,闻起来极生鲜,很像海豚,连声音也像,啪啪地,从波涛汹涌的天空摔到地上。父亲说那叫“雨脚”。雨的手很小,但雨脚却很大,特别是我们那里的雨,都有一双美丽的大脚。 < |